第321章 休憩

    第321章 休憩
    “再过不久,我们齐国也要换个新主了。”
    简单的一句话宛如惊雷,高殷连忙放下奏章,跪在地上。
    “孩儿无此念,只愿父皇——
    高洋挥手,烦躁地打断了高殷的话:“莫说这种话,时间也快到了,我们总要说些交心的。”
    在这最后的日子,他想纵情享乐,想在浑浑噩噩的梦幻中离世,这样的话,
    至少要提前交代好高殷需要做的事。
    “汝何时杀步落稽?”
    高洋愈发直白,高殷还以同样的诚恳:“就从今日始。”
    “何日成功?”
    “不出数日,定见效。”
    高洋点头:“数日之后,我们也要启程去晋阳。”
    鄴城从来不是高氏的继位之所,所以前往普阳,就是高殷准备继位的意思。
    高洋和齐国,都將在那里迎来死亡与新生。
    说起来也好笑,宇文毓的新年號是武成,而高湛的諡號也是武成,宇文毓死而宇文邕接班,高湛死而高纬接班,可以说周国失去了武成帝,得到了未来,而齐国得到了武成帝,失去了未来。
    看来武成还真不是什么好尊號。
    高殷与高洋又交谈了片刻,主要是阐述他的治国理念,还有对军队的建设,
    对高殷在大都督府內部的改革,高洋颇有兴致。
    “將来孩儿会將这些推广向全国。”
    高殷描绘著美好的愿景:“將来国步维艰之际,必有舞象少年奋袂而起,效故汉良家子之遗风,执干戈以卫社稷。”
    这还真不是胡吹,唐朝都能有一支归义军,他的大齐在精神建设上將会远超李唐,未来也会继续扩张。
    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是有无数的子弟涌入军队,自號天子之徒,何况高殷还给他们准备了新的宗教信仰,让他们成为圣战士。
    “孩儿还想让史官辑录父皇平日的睿语,纂为《天保政论》一编,其中所载皆圣主垂训,金声玉振,诚可为儿臣终身法式,亦足垂范方世,俾四海臣民仰瞻天顏法度。”
    高殷的彩虹屁,拍得高洋都受不了了,笑著摆摆手:“罢了罢了,汝做事心里有数,吾也就放心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他都要咳起来。
    高殷的內心变得复杂,高洋做过许多混帐事,甚至对自己也有许多,但对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
    如果高洋正常些,高殷也不会希望他死亡,可想一想,如果他是个正常的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料理自己这个威胁他权柄的太子。
    只能说,这就像是只有一夜的爱情,天一亮大家就各奔东西,不能延缓时间的推进,就只能加深对此时的珍惜。
    未来他应该会无数次想起高洋吧,不论成功,还是失败。
    那还不如趁现在人还在,多看两眼,这个歷史上的有名的暴君,也即將走到他人生的终点。
    显祖文宣帝,自己一定不会给他这么寒酸讽刺的庙號和諡號。
    高洋看向高殷,见他面色落寞,颇有不忍,心中意动,拉住高殷的手。
    “来,跟阿耶喝点。”
    都到这步了,还要饮酒,但高殷也未劝说,他是那种会满足绝症病人需要的性格。
    二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最后,都落入酒盏中,好像长篇大论不適合在这里牵扯,但文没有什么亲近的话题。
    “那个刺杀的宫女,叫做石梅。”
    高殷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奇异的是,他居然没有一点求饶的打算,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高洋不会对他苛难。
    高洋面色平静:“嗯,吾知道。”
    隨后是长久的无言以对,父子二人默默饮酒,像是交换完了所有的心事。
    忽然有人敲门,门內的侍卫看向高洋,见高洋没有指示,便不打算行动。
    高殷亲自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宦者齐绍愁眉苦脸,小声说:“太子?
    皇后.”
    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影,高殷一蹬脚,就看见了来人,他顿时瞭然,笑著说:“你退下吧。”
    齐绍忙不迭地离去,高殷回到原位上,很快皇后李祖娥便推门而入,看到里面的情况,大为光火:“早就跟您说过,不要再饮酒了,今日您也是答应过我的!”
    “囉嗦。”
    高洋挠挠头,说著翻过身,背对著妻子。
    李祖娥怒不可遏,见到高殷在一旁笑,还上去捏起他的耳朵:“你既然在这,就应该劝諫父亲,让他为了身体和国家而保重!居然还跟他一起饮酒!”
    高殷眨巴著眼睛:“这是父皇的命令,朝廷的重责,孩儿不得不尊崇啊。”
    高洋又將身子转了回来,发出剧烈的笑声,原来这个青年的笑容並不比他英俊的兄弟们丑陋多少,可配合著剧烈的咳嗽,又显得淒凉与落寞。
    李祖娥心疼,上去拍打高洋的背,被高洋一把揽在怀中,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扭断了。
    “殷儿还在这—”
    李祖娥有些羞涩,她还没做好准备,却见到丈夫將她死死楼住,头颅放在她的锁骨里,闭上双目,认真地呼吸著,热风轻抚著她的脖颈。
    李祖娥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挪动身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和高洋靠在一起,鼻腔故意喷气,阻截高洋的鼻息,时不时发出窃笑。
    高殷以此为配菜,继续喝著酒,阳光从窗外透射,洒落在御书房內,清风温和,是一个非常適合睡午觉的下午。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喝完了,高殷也到了量,他便起身:“母后,孩儿先.”
    从父母的身上爬出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摆来摆去,示意他快滚。
    高殷轻声慢步撤离,走出老远,才发出奇怪的大笑。
    自长廊而下,进入自己的车驾,高殷的车队启动,前往东宫,而路上会经过太后和昭仪的寢宫。
    高殷都没有去拜访的心情,但听见周围人的匯报,前方是一队女官,看服装和方向,是太后的新僕从。
    高殷撩起车帘,为首的正是普河野。
    “她也混出头了啊!”
    高殷冷笑,那么多老宫人被杀,如今普河野可谓一朝得势,成为娄昭君最信重的女官了。
    普河野率人跪拜,直到太子的车驾离开,才缓缓起身。
    她心中的不安逐渐加重,自己受到了太子的笼络和威胁,是否要如实报告给太后?
    不告,是为不忠—
    回到宣训宫,她指使下属去做事,自己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摸出那个玉鐲。
    太后赠送给太子,太子又丟给自己,是自己为太子做事的象徵。
    也可以是自己窃取財物的罪证。
    普河野心慌意乱,自己死了还不算,还会牵连到丈夫和肃儿。
    “原来你在这!”
    几名女官朝她走过来,这些都是和她一样,因为告假或阴差阳错,躲开了那日的大逃杀,侥倖存活的侍女。
    普河野急忙將东西塞入怀里,和她们分享零食,嘰叭呀呀的聊起宫中八卦,
    一边说起瑜伽,一边討论新的话本。
    每一件事都和太子有关,普河野不想多聊,有一句没一搭的应和著。
    “你生病了?不像平常那样子。”
    浅星阿发问,普河野只能汕笑:“丈夫近日为公务所困,我亦不免心忧。”
    乾西茹笑了:“这有什么?向太后求个情,给丈夫討个好点的差使一一如今宣训空虚,正是用我们的时候,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这样就得罪太子了。
    等等,这样似乎也不错,为自家男人求官,太后一定不怀疑,日后也可以向太子解释是自己的计策。
    可太子会在乎自己这种小人物吗?没准用完即弃普河野心绪更加杂乱,匆匆离去,其他人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摇头嘆气。
    在宫里连八卦都不聊,怎么能有动力干活啊?
    普河野独自沉思,最终还是走到娄昭君的休憩之处前。
    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她无法承受的,只求向太后坦白,然后自己带著家人隱姓埋名,去过平静日子。
    太后的信重,太子的拉拢,她一个也不想要。
    她在长廊中缓步移动,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地缚灵,死死抓著她的腿,告诉她自己当初的下场。
    这让她走得极缓极慢,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走、路在何方。
    压力让她无法冷静,普河野拿出那个玉鐲,看著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径直朝前走去。
    她大步跨越障碍,门就在眼前,普河野站定,深吸一口气。
    正要敲门,却被一只手给阻拦住了。
    “不要做蠢事。”
    浅星阿从阴影处钻出来,平日的笑顏被阴冷替代:“想想你的孩子。”
    “不只是你有孩子,我们也有——”
    乾西茹、驼弥干,更多的女官们出现,拿出同样的玉鐲或饰物,面色严肃,
    带些苍白。
    她们异口同声,说著简单的字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普河野看得懂。
    不要。
    普河野心中一凝,咬牙敲门,其他女官也没有阻止,静静地看著她。
    “谁啊?”
    娄太后的声音传来,让普河野心中涌出喜悦。
    这种事情终於要结束了。
    门被打开,是李昌仪,她环视长廊,好像没发现任何东西,回头报告:“是膳房的人,说是问太后是否需要些汤品。”
    “噢—不用了,老身要休息一会儿,別让她们来打搅。”
    娄昭君的声音十分虚弱,自那夜以后,她就惊魂未定,每次睁眼,都怕她的皇帝儿子出现在她面前。
    这对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来说太恐怖了。
    李昌仪应答一声,缓缓將房门关上,在门闭合的最后一瞬,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唔唔唔—”
    细微的支吾声传来,普河野再也不能动作了,她被其他人捂住嘴、摁住手,
    眾人抬举著她,离开了宣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