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发丘

    第182章 发丘
    龙头城墙上的守军装出巡逻的样子,实际上颇为懈怠。
    一方面新兵颇多,上过战场的仅有三千,素质不够、难免鬆懈;另一方面,齐军进攻的重点是西方的玉壁,龙头城战事鲜少,而且飞马已在城外探查敌情,等到有通报,再防御也不迟。
    “齐军、齐军已至!”
    周军的飞马探子疾驰而归,他原本蜷缩在马身上,减少自己的受击面,直到將近城口,才抬起脖颈大呼。
    一支飞羽阻止他继续发声,箭锋透喉而过,探子双手失力,从马上摔下去,目光逐渐涣散。
    他是龙头城派出去探查的马术最佳者、也是唯一生存至今的探子,见到他摔落,城门的守將嘆气,停止放下城门迎接,恶狠狠地盯著射箭的齐军。
    那名齐兵全身无甲,动作轻便快捷,虽然射中了人,但不大高兴,他身后的同伴也都出声嘲笑。
    居然让周军的探子逃到城下,在他们看来,实在丟自家旗號的脸。
    为了掩饰这份尷尬,他们骑马过去,殴打、踩踏那名周军的户体,割取他的首级,对著城上守军耀武扬威,气得眾多周军面色赤红,急忙请战。
    守將尚存理智,阻止了他们的请求,任这群齐军將户体带走。
    如果眼神如弓箭,那这小队齐军早已被万箭穿心,许多士兵都涌上了闻喜城头,面目充斥看怒意,可隨看四色锦旗铺满大地,这股怒意渐渐退去。
    先是一小支队伍,隨后越来越多,周人不敢相信,每揉一次眼晴,齐军就翻倍增长於是眨眼的功夫,无数的大军就出现在眼前。
    数不清的丝带、丝绸军装隨风飞扬,马蹄掀起的尘土幽晃,像是浮沉著沙尘暴,整支军队有如地府冥土钻出来的死神卫队,向庸陋的凡人展示它的神威。
    二月二十三日,齐军兵临龙头城下。
    一旁的仪仗队演奏著鼓吹第十五曲《平瀚海》,说蠕蠕部落进犯边塞,至尊命將出征,平息北部边疆而灭蠕蠕。
    王爵与仪同三司专用的雉尾扇与紫色伞装饰著青色高车,眾星捧月一般拱卫著御驾。
    御驾缓缓驶到前线,巨大的赤底朱华伞盖笼罩住了金络车,令人看不清主帅的模样,
    但这排场,必是齐主无疑。
    齐国多骑兵,接近四万人的部队,除却守护辐重、防御大营的六千后军,剩下的步兵有一万八千人,骑兵一万五千人,已经接近一比一。
    將领们向御驾请示,得到准许后,两千飞鸦便离开大军,向四方播撒、袭掠乡野,断绝龙头城的军粮供应。
    余下的大军在城外屯驻,监视城內的周军主力,让他们无法救援,也不能出城坚壁清野。
    龙头城虽然坚固,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大城,但这不代表没有办法派遣小股部队饶抄后方袭扰士民,在乡间破坏田野民舍,乃至抓走人口。
    通常来说,骑兵会在秋时发动攻势,不仅是因为这个季节的战马最为肥壮,且是农收之时,往往能抄略大量粮草,实在不行还可以焚烧,甚至敌国百姓无法抢收,还要自己忍痛烧掉。
    齐军二月份出征,就更加缺德了,让周民连地都种不了。这个时间到夏季都是农忙时节,不进行播种,秋天只能喝西北风了,齐军耽误的就是这件生產大事,困上一月有余,
    无论最终是否打下来,今年闻喜附近的郡县都会被拖累谷获,进一步压榨周国的资粮。
    即便原先龙头城的储粮军资就很充足,但断绝沿路的补给,仍能打击部分士气,若周国派遣运输队前来,在齐军的野战优势下,也必须小偷小摸、如做贼般心虚。
    根据捕捉到的周军飞马情报,城內守军只有两万人。
    如果周国援兵赶来,那粮食將会进一步消耗,且在他们进城之前,齐军就会强行与他们野战,行围点打援之计:
    如果援军不来,那就更好了,日夜围城,磨三四个月也要將之拿下。
    况且高殷觉得不会耽搁那么久,他要爭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就破城。
    按照《武经总要》的说法,守城有五全,一日城隍修,二日器械具,三日人少而粟多,四日上下相亲,五日刑严赏重,再有地形优势,土坚水流,就是兵法中的“城有不可攻”。
    龙头城看上去符合这些条件,城墙上竖立两座城楼,三座角楼,三处穿墙门洞,外围的护城壕面阔二丈,深一丈,还有八尺高的羊马城、五尺的女墙,在外围还有著陷马坑、
    铁藜、鹿角木等阻碍军队行进的设施。
    看守军的样子,城墙上的橘木滚石也都应该准备好了。
    高殷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城池啊!
    此前攻克的曲沃靠著內应,攻城时仍死了不少人,新由则是接收城池,全都取的巧工,眼前的龙头城,才算是真正的战爭。
    从这座城池开始,南部疆域都是周国实控之地,大族也都倾向於周国,难以里应外合如果自己真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容易折戟於此,
    可惜,这个城池的守將不知道是谁,他还真倒霉。
    前三日,高殷都不会大举攻打,这就跟谈恋爱一样,要调情,不能上来就大力征伐,
    需要先勾引一下。
    “孝,去四佐,將官暂任发丘中郎將与摸金校尉,懂我意思吧?”
    高孝灌心中一惊。他当然懂,曹操带著士兵,到处挖人祖坟,破棺裸尸、掠取里面陪葬的金宝,还设置了专门负责这块业务的官员,號发丘中郎將与摸金校尉。
    “这—.只怕周军悲哀至极,怒而奋起啊!
    周围齐將也都反应过来,太子这是要把闻喜县的祖坟,全都给刨出来。
    高殷微笑:“就是要让他们奋起,要能出城与我军交战,那就更好了。记得,挖出的尸体不要丟,连著棺材一起带回来。”
    6
    最后高孝还是俯身执行了命令,眾將无言以对,对太子的狠辣有了更高的体会。
    等他下完军令,回到高殷身边,听见了高殷喃喃自语。
    “我不过是效仿齐国先贤罢了。”
    高殷转过头来,高孝才確信,太子是在对自已解释。
    高孝心中早已奉高殷为主,但主上过狠,他还是要劝諫一下:“不知道是哪位大贤?”
    话语中隱约有些不满,连他这么忠诚的人都觉得不妥,看来此举確实很下作。
    但高殷能解释。
    “齐国名將田单施行反间计,欺骗燕人掘城外齐民先人之墓,大提齐军士气,势要与燕人决一死战。”
    高殷侃侃道:“而今我为攻城方,且军力胜过守军,化用此计、逼迫周军弃城墙之利出城与我野战,岂不是更好?”
    “我甚至没烧咱们齐军的祖坟,烧的是他们的。”
    高孝灌被说得一头乱麻,想了想,还真是太子说的道理。
    只是这样的手段,依旧下作。
    “只要我的士兵能少死一人———我不吝於脏手。””
    高殷站起身,不仅是对高孝灌说,也是对周围的將领说。
    “咱们不能败,所以任何能获得胜利的办法,我绝对不会放过。”
    又有將领和下罗提出,这样会提升周军士气,若出城野战,难免提高伤亡,而若不出城,周军更会愤慨顽抗,攻城艰难,反倒得不偿失。
    “这便是军心之策了。”
    高殷哈哈大笑,马上解释:“田单之所以骗燕人掘坟,就是为了要提高士气,一举反攻,打败燕军,宜速不宜缓。”
    “彼时燕军围困城池三年,兵疲师老,田单又派人诈降,燕军见大功將成,心有鬆懈,被田单所乘。”
    “然而如今形势不同,我军初来不久,还未厌战,只是连日行军,略有些疲惫,恰好休整数日,重组攻城兵器。而周军被掘祖坟,短时间內士气的確会提高,可又能持续多久呢?”
    “周军实力不如我等,我派勇將出前挑,將周將斩杀,必降他们的士气。若將领不肯迎战,则同样折损人望,引起將兵不和。
    一城內的將领哪怕不衝动,可只要他足够聪明,也必须派人出来与齐军交战。
    因为如此重镇,將领多半是从周国上层调过来的,不是本地之人,对本地周军被掘坟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他压制本地周军,只会引起周军的怀疑,认为將领只图自身安全,不体恤本地人那必然会有些无理智的愤怒指向守將,毕竟周兵要找齐军报仇,周將不让,就约等於周將保护著齐军。
    当予盾转移开始转移,周军上下便会人心涣散,到时周人出不来城,一肚子的怨气只能在城內发作。
    而四佐是一千两百人,即便有嚮导带路,也掘不完所有坟,因此高殷便可以剩下的祖坟为威胁,告诉他们要么投降,要么交战,再散播谣言抹黑守將,不愁周军不乱。
    愤怒是对抗恐惧的利刃,它不会永远存在,总会渐渐生锈。
    少部分意志坚定者的愤怒,是针对死敌的復仇,无论是否能胜,甚至没有效果,但为了失去的事物,这类人仍愿意燃儘自己的一切,向死敌挥出炎拳。
    然而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只是得过且过的软弱的普通人,刻骨的仇恨迟早会被新鲜的血液冲刷,在新陈代谢中消散。
    一时的愤怒会涌上后者的头脑,可光凭勇气无法打败齐军,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愤怒就会迅速消退,任由恐惧占据灵魂。
    到那时,城內守军会分裂成数块,变成外地守將与本地周军、被掘坟的和没被掘坟的周军、怕死的和不怕死的周军等多个阵营,无论是破城还是劝降,难度都会降低许多。
    高殷回眸,此刻正在组装的回回炮,是针对龙头城的第一道物理攻势,而將要赶来的斛律明月,会是压垮他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