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小人得志

    他如获至宝,將那片碎瓷放在手心,用袖子轻轻擦去上面的泥污,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了布上属於它的那个空缺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囂张的鬨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青锋剑派的少主吗?”
    几个霸拳门的弟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裁判。
    “怎么?剑法不行,改行来这儿捡破烂了?”那裁判一脸的讥讽,“这可是个好活计,比你那里胡哨的剑法,有用多了!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跟著放肆地大笑起来。
    苏子衿气得小脸通红,站起身怒视著他们:“你们……你们不许欺负我哥哥!”
    “欺负?”那裁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姑娘,我们这叫关心。你看你哥,跪在这儿多可怜啊。要不,跟我回霸拳门,给我师父磕三个响头,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收你哥当个扫地的,也比在这儿捡垃圾强啊!”
    苏子明的手,猛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搁在昨天,他已经拔剑了。
    可现在,他看著面前那堆碎瓷片,脑海里迴响起唐冥那句平静的话。
    “拼不好它,你的剑,就永远是错的。”
    他握紧的拳头,缓缓地,鬆开了。
    他没有理会那些刺耳的嘲讽,也没有去看那裁判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只是低下头,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了那些碎瓷片上。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些碎片。
    它们的形状,它们的弧度,它们断裂的纹路……
    那裁判见苏子明不理他,自觉无趣,骂骂咧咧地正准备再说几句更难听的,却突然感觉后颈一凉。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回头。
    不远处的人群边缘,那个青衫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是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仙子。
    男人的目光,很平静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厌恶。
    就像一个木匠,在看一根朽坏的木头。
    在思考,是从中间劈开,还是直接扔进火里。
    那裁判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净净。昨日那只碗凭空炸裂的画面,猛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走……快走!”
    他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说,拉著身边的师弟们,屁滚尿流地跑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广场上,重归安静。
    唐冥收回目光,对身边的林霜说:“我们回去吧。”
    “不看看了?”林霜问。
    “他已经找到了第一片。”唐冥说,“剩下的,是时间问题。”
    林霜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跪在地上,浑然忘我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趟凡间之行,她好像,真的开始看懂了一些,以前从未在意过的风景。
    比如,一个少年,破碎的骄傲,和重塑它的,一碗碎瓷。
    三日。
    苏子明在广场上,跪了三日。
    第一日,嘲讽者眾。霸拳门的人走了,城里的地痞流氓却来了,他们学著霸拳门弟子的腔调,对著那个埋头捡碎片的少年说些不乾不净的浑话,试图激怒他,看一场新的热闹。
    苏子明不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地上的石板,和石板缝隙里的瓷。
    第二日,围观者眾。人们的好奇心压过了畏惧,他们远远地看著,看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剑派少主,像个最虔诚的苦行僧,將一片片碎瓷从泥土里抠出来,用衣袖擦乾净,再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布上。他的手指早已被划得伤痕累累,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专注。
    天武城的人,开始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了。这似乎,不是惩罚,而是一场修行。
    第三日,无人喧譁。整个广场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苏子明,將最后一片米粒大小的碎瓷,嵌入那块布上由无数碎片拼凑出的、一个近乎完整的碗的轮廓里。
    当最后一块拼图归位,苏子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走了三日三夜的疲惫、屈辱与茫然。他看著面前这只“碗”,它依旧是碎的,布满了丑陋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可在他眼里,它又是完整的。他能看到每一道裂痕的走向,能感觉到每一片碎瓷之间那无形的、紧密的联繫。它们曾是一体,因外力而破碎,如今,又因他的意志,重新聚合。
    碗,还是那只碗。
    心,却不再是那颗心。
    他小心翼翼地,將这捧“失败”与“希望”的集合体,托在了掌心。
    他站起身。跪了三日,双腿早已麻木如木石,可他的脊樑,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挺直。
    安来客栈这几日,快要被掌柜的盘出包浆了。
    地板一天擦八遍,桌椅用布反覆揉搓,连后院那棵老槐树,掌柜的都恨不得爬上去给它捋一捋叶子。
    他怕啊。生怕那位爷吃早饭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你这客栈,地基歪了半寸。”那他这店,还开不开了?
    唐冥和林霜的日子,过得倒是悠閒。
    每日在城里閒逛,唐冥看的是木匠的卯榫,铁匠的火候,绣娘的针脚。林霜看的,是唐冥。
    她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个男人,似乎真的觉得,世间万物,都该是“对”的。
    路过一家首饰铺,林霜的目光在一支做工精巧的梅簪子上停了片刻。
    唐冥也停下,看了看那簪子,然后对铺里的老师傅说:“簪头太重,梅五瓣,左下那瓣厚了半分,戴在头上,会偏。”
    老师傅拿著簪子,对著光,用卡尺一量,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路过一座石桥,唐冥又停下,摸了摸桥栏上的石狮子。“风化得不均匀。”他得出结论,“当年採石时,这块料的石心,偏了。”
    林霜跟在他身边,听著这些一本正经的“评语”,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渡劫,倒像是在陪一位强迫症到了极致的造物主,巡视他那漏洞百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