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江志病逝!

    第160章 江志病逝!
    治平三年,三月初七。
    寅时末(五点)。
    江府,颐养堂。
    残焰飘忽,荧荧如豆。
    六尺长、三尺五寸广的藤编长塌上,江昭扶着祖父,呈半躺半坐姿势。
    老者瞳孔炯炯,精神矍铄异常。
    十余位宗族耆老、江氏子弟齐齐围聚,默不作声,隐有哀意。
    七十有五的老人,长久病重,猛地容光焕发,枯木乍荣,可不是什么好事。
    “昭儿。”
    枯瘦的手掌一挥,老者平和道:“让人给老夫煮碗羊汤吧。”
    “以往,老夫最是偏好羊汤。可惜,自从病重以来,已有半年时间未曾碰过。”
    腹胀水肿,难以饮食,偏偏还不饿。
    对于江志来说,不论是吃饭,亦或是喝药,都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如此,自是没有品尝羊汤的欲望。
    不过,这一次注定不一样。
    “二弟、三弟。”江昭攥着祖父的手,唤了一声。
    “是。”
    两人连忙点头,狂奔出去。
    “扶着老夫坐起来。”江志拍了拍孙儿。
    江昭点头,身子往后一挪,伸手一托,扶着祖父的背。
    十几位宗族耆老、江氏子弟齐齐肃然,面色郑重。
    临终训话!
    江志沉吟着,扫了一眼:“天底下,郡望林立,不乏腐败狂傲而覆灭者,也不乏新近立足者。”
    “自江氏立足以来,已有近百年时间。非但没有颓败之势,反而越发兴旺。论其缘由,无非是团结一心,公正廉洁。”
    江志叮嘱道:“老夫走后,尔等要齐心协力,和和睦睦。莫要学些腐败无能之辈,辱没门楣。”
    十余人连忙行礼:“谨记老祖宗训话。”
    江志点点头,眼皮一耷一耷。
    上一刻还精神矍铄,下一刻就疲态尽显。
    “祖父。”
    江昭连忙唤了一声:“羊汤还没端来呢!”
    “羊汤?”
    江志眉头紧皱,强自打起精神:“说会儿话吧。不然,怕是得一睡不起。”
    有了江昭这样足以撑起江氏的孙儿,面对死亡,老者并不畏惧。
    就连说话,都有种莫名的平静。
    “遥想当年,老夫入仕科考.”
    “然后呢?”
    “然后,老夫就.”
    “还有吗?”
    祖孙二人,一人说着,一人不断附和捧哏。
    其间,不断有耆老、子弟闻询赶来,悄然观望,不敢吱声。
    约莫半个时辰,江志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
    “羊汤!”
    “羊汤来了!”
    一声惊呼,让老人猛地惊醒,精神微振。
    “来。”
    一碗羊汤传到手中,江昭手持汤勺,舀起一些细嫩碎肉,喂入祖父口中。
    “哈!”
    “小羊羔啊!”
    仅是吃了一口,江志就尝了出来:“这小羊羔的肉,最是鲜嫩,也唯有羊羔肉,老夫勉强嚼得动。”
    “都是好孩子。”江志望向江晓、江旭两个孙儿,欣慰的点点头。
    “呼。”
    江昭轻轻吹着羊汤,一点一点的喂着老人。
    半响,一碗羊汤入肚七分。
    “吃不下了。”江志摆摆手,眼皮耷拉,半睁半闭。
    几十人注视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连江昭,也不自觉的有了些许紧张之意。
    约莫一炷香,老人喉间发出浑浊气响,安详阖目。
    枯瘦的手一颤,就此垂落。
    “父亲。”
    一声悲呼,江忠扑跪过去。
    “公爹!”
    海氏踉跄一跪,泪水直流。
    盛华兰手持锦帕,连忙捂住长子的眼睛。
    至于江珩和江珣,实在太小,为了不给孩子留下阴影,却是并未带到颐养堂。
    江怀瑾扒拉着母亲的手,学着母亲跪下。
    “祖父。”
    江昭扶着老人躺平,旋即重重一拜。
    宗族耆老、江氏子弟,几乎都已经来齐,齐齐下拜。
    一时间,堂内泣不成声,哀天叫地。
    熹微渐染,天泛鱼白。
    素灯垂泪,白纱笼灯。
    江氏上上下下,或是披麻,或是着素,嚎哭之声,不绝于耳。
    不断有仆从手持“报丧帖”,往返奔走,告知哀丧。
    正堂。
    以江昭为首,足足有十余人。
    或为耆老,或为主脉男丁。
    为象征哀痛,皆着麻衣,顶丧冠,系麻带,穿素鞋。
    此刻,十余人齐齐围着一道丈许长的木几。
    其上,摊开一幅《淮左堪舆图》,记载了淮左九成九的地形。
    “堂伯,怎么样?”
    江昭观望了两眼,注目于一位擅长风水的耆老。
    祖父病逝,并非是哀痛悲哭就行。
    涉及墓葬,有不少需得忙碌的事情。
    自去世之日起,小殓、大殓、殡葬,都有讲究。
    小殓,也即去世的首日。
    这段时间,须得让子孙,以及儿媳为公公擦拭身体,以便于入葬。
    大殓,往往是去世的次日。
    这一日,主要是让老人入棺,停灵哭泣。
    自大殓至殡葬,少则月余,多则两三个月。
    这段时日,主要是用于墓葬的准备事宜。
    堪舆风水宝地,修建墓室墓穴,制备葬品、灵位,上奏申请追封、钦定谥号、颁发神道碑等,无一例外,都非常耗费时间。
    这会儿,十几位耆老围聚,就是为了勘察风水宝地。
    那位五十岁左右的耆老沉吟了一会儿,执朱笔勾勒了几笔,划下四个名字。
    瘦西湖,甘泉山、西门、蜀冈。
    “瘦西湖,其湖形呈玉带状,为“玉带环腰”之风水格局。因西湖水流缓慢,更是有“藏风聚气”之势,可聚财、聚福。”
    “甘泉山,呈独特的“北斗七星”格局墓葬。其中,最高的山峰更是符合“孤峰独秀”之势,意味“独占鳌头”。”
    “西门山,山为五指肚形,呈莲瓣状,因“掌”字而有掌权、抓财的潜意。五掌合五行,为“五星聚讲”。”
    那位耆老顿了口气,补充道:“先祖,亦是葬于此。”
    这说的是江沅,淮左江氏的开创者。
    “蜀冈,符合“靠山面水”之意,西北为甘泉山,东南为古运河,呈“左青龙,右白虎”的环抱之势,并与瘦西湖、保障湖等水系相互映衬,呈“龙盘虎踞”的风水格局。
    此山上流淌的蜀冈泉水,更是位列“天下五泉之一”,水能聚气,山能藏气。”
    几句话,就让十余人齐齐沉思起来。
    老祖宗病逝,肯定是得选最好的墓地埋葬,以求福泽子孙。
    “甘泉山太差,排除掉吧。”江昭断言道。
    相比起瘦西湖的“藏风聚气”,西门山的“五指莲”,以及蜀冈的“龙盘虎踞”,甘泉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谓的“北斗七星”,仅仅是汉时一位没落王侯的墓地而已,关键还是人为建造,并非天然。
    以前,先祖江沅仅仅是从四品虚职,淮左江氏并未崛起,行事谨小慎微,不敢选太好的风水宝地。
    即便如此,都不选甘泉山,而是落墓于西门山。
    如今,江氏兴旺,自是不可能更活回去。
    “嗯。”
    不断有人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甘泉山,的确是不太行!
    “西门山也排除掉吧。”
    江昭摆了摆手:“先祖西去,子孙谨小慎微,因此不敢选更好的墓地。如今,早就大不一样,该改就得改。”
    江忠点点头:“那就从瘦西湖与蜀冈中选。”
    这话一出,就连那位擅长风水的耆老,也沉思起来。
    瘦西湖“藏风聚气”,以水养人,蜀冈“龙盘虎踞”,靠山面水。
    这两者,都是一等一的风水格局。
    “蜀冈吧。”
    “靠山面水、龙盘虎踞,寓意上佳。”
    江昭沉吟着,决定道。
    “行。”
    瘦西湖与蜀冈,大差不差。
    既然江昭选了蜀冈,那就遵从他的意志。
    十余位耆老,齐齐认可赞同。
    “墓穴修建,棺椁打造,都得遵循官员品阶。祖父受过加封,为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依制应以柏木为棺木,呈朱红、深黑色,棺长八尺三寸,可刻纹饰。”
    江昭望向过去,点了几位耆老,缓缓道:“几位耆老商量着拿出个章程,切不可逾制。”
    封建时代,什么样的官阶,就有什么样的墓葬。
    低一点是掉身份,高一点是逾制,须得不偏不倚才行。
    一如棺材长度,八尺三寸是二品官,八尺六寸是一品官,长度就差了三寸,但意义大不一样。
    几位宗族耆老齐齐点头,甚是郑重。
    “制备葬品、灵位,便由父亲负责吧。”江昭望向老父亲。
    所谓葬品,主要就是文书、陶瓷、漆器、文房四宝、俑人、舆服等,不同官阶,件数有不同的限制。
    “嗯。”江忠点头。
    儿子吩咐父亲办事,江忠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上不如老父亲,下不如儿子。
    他要做的就是躺好!
    “且去吧。”
    江昭说道:“追封、钦定谥号、颁发神道碑等,我会上奏朝廷。”
    所谓追封,就是封官职。
    早年,受熙河开边影响,江志影响受过一次加封,为礼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
    不过,加封并非追封,两者并不相违。
    一般来说,加封是加给活人,追封是追给死人。
    当然,即便是追封,江志上一品的可能性也不大,估摸着是封以爵位。
    毕竟,除了宰辅大相公以外,一品也就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之位。
    要想追封三公,起码得江昭拜大相公才有可能。
    大相公韩章,就追封了祖父、父亲、人手一个“太师”,母亲、妻子也都是诰命最顶端的存在。
    谥号,则是给臣子定性,三品以上有资格上奏申请钦点谥号。
    神道碑,主要是记载墓主人姓名、生卒年、籍贯,官职、功绩、贡献的东西。
    此物,乃是官方颁发,类似于“墓志铭”。
    依官阶不同,更是有不同的规格。
    理论上五品就能申请,但不一定能够得到允准。
    宗族耆老一走,江昭负手向着书房走去。
    他是真的忙!
    除了得上奏疏为祖父争取荣誉,还得给一些朋友报丧,书信一封过去。
    粗略一算,起码得书信十封以上。
    难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