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杀道

    第178章 杀道
    次日,尉迟孟都等都统准时率军来到曲沃,听他们说,已经遇上了斛律光的前部,但没有太子的命令,进不去白马军镇,只能在城外扎营,让里面送出军需物资。
    对这个情况,尉迟孟都只是回復“已知晓,现在去请示太子”便继续赶路,並没有停下来等待斛律光,也没派人解决这个问题。
    这让高殷颇为欣慰,要不怎么说大家都有名將滤镜呢,这种有家世传承、子孙经过歷史考验的將领通常都比较靠谱,知道吃谁的饭就要听谁的话。
    他拉拢斛律家不假,但不代表没有底线,在没有解释为什么迟到之前,斛律光要在他面前夹著尾巴做人。
    毕竟在正式的场合上,他可是太子、大都督,也是此次高洋钦点的大將。
    由於早有安排,因此稍加整编,去上午的时间,高殷就在正午率军出发。
    作为他亲卫的前锋营早已准备完毕,由高孝灌亲自率领,凌晨就向西前往攻打新田。
    曲沃往西,还有一座新田县,也曾是晋国的都城,明代因设官驛而得名侯马,是临汾盆地的最南部,与峨嵋台地相接,其往西便是高凉郡,郡中稷山的西南十二里,就是在玉壁的坐落之处。
    与其说是攻打,更像是接收,因为曲沃一下,新田也不得不投降,其一是曲沃聚集了大部分的守军力量,曲沃守不住,新田也无法抵抗,最多作为一个缓衝城镇,稍微阻遏齐军,让曲沃守军方便逃跑;
    其二就是逃兵带来的消息,听闻齐国率军七万,齐主亲至,新田守军闻之丧胆,根本不敢驻留,新田在曲沃西边七里,在必然失守的情况下,晚逃一刻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其三,就是新田县头上便是汾水河,方便引水灌渠,农耕上的便利此时变成了军事上的杀意,淹曲沃有一定难度,但新田的难度略小。
    三个因素加在一起,导致新田守军退往正平郡,將城池留给了高殷。
    高殷到达时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欣喜这种结果,大大表扬了一番高孝,又留下一千士兵看守降卒、与新田大族交涉,看在大军的面子上,新田的大族们很好说话,也有些许强宗豪族愿意归附。
    无论男女,人类总是倾向於保护他们的强者,从得知齐军率兵十万开始,他们就已经是齐人了,这就是大齐给他们的自信。
    至於那些不愿意投降,或是与齐国有仇的人,已经逃到了各处坞壁或乡野躲藏,窥探著齐军的行动,这些山沟老鼠不用理会,齐军胜了,他们就会隨风飘散,一千的守军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作乱。
    降卒不可信赖,万一在前线战败,降卒直接反戈,败军就会更加窘迫。
    所以虽然在新田没打仗,也就没出现伤亡,但想要建立统治,必要的兵力还是要有的,除非像陈庆之那样不求扎根,只求打穿,或和蒙古人一样全部图图乾净。
    否则高殷就必须留下兵力,因此军队又因战斗减员了一千,剩下三万四千,
    略作整顿后,眾將等高殷定夺:“太子,咱们接下来是前往临汾?还是依旧去龙头城?”
    严格来说,曲沃並不是通往玉壁的要道,如果高殷直奔玉壁,大可走武平关,进入正平郡。
    正平郡的郡治原本叫临汾,是北魏到北齐设立的东雍州的治所,中间曾丟失过,又被齐国夺回来了,它占据著地势较高的险阜,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一一能成为郡治的多少有这点特徵。
    由於这片是临汾盆地的边缘腹地,中间郡县多为齐国辐射范围,新田与曲沃都是如此,因此才轻易攻克与逼降。
    而野战对周军不利,因此周国將西边防御的重心转移到了玉壁,南边则转移到了运城盆地的闻喜县。
    对於正平郡的防御,则就近设置了柏壁。
    夺取曲沃,意味著临汾盆地进入齐军之手,但这並不保险,因为周军还可以从闻喜出兵將其夺回,这本就是周齐两国反覆拉锯之地。
    因此闻喜虽然在普南,不在通往玉壁的道路上,但它地处普中与普南的交通大动脉上,夺取了它,就意味著能封锁住临汾盆地,保存此次的战果和盆地经济,又能窥探运城盆地,下略河东郡,取安邑、猗氏、安定等县,打入河东腹地。
    走这条路线,的確会有一些大举进兵的路子,確实能让周人紧张,特別是高殷进新田以来,不公开太子的旗號,所有人只论自己,不谈上官。
    但看见薛孤延这样的老將,各式高姓宗王,以及那杆斛律的旗帜,能统帅他们的主帅到底多尊贵呢?
    很难得出第二个答案。
    虽然高洋是人尽皆知的暴君,但暴虐並不等於昏庸。
    恰恰相反,一张只有对错判断题的答卷,答出零分与一百分的意义都是同样的,既很清楚问题的答案、抓住了要点,对应在高洋身上,就是他懂得真正的基本盘在何处。
    严格来说,高欢並没有和斛律光等人建立主从关係,虽然他们的確是一个阵营的成员,並奉高欢为主,但这並不正式,更像是袁绍与他的十八路诸侯那样的地位。
    勛贵们在官方层面缔结的关係是东魏臣子,高欢哪怕是实际统治者,在明面上和晋阳勛贵们的本质也都是魏臣,而他个人的威望又因为临死前的多次战败而折损,到高澄上台,只能说高氏的地位略有些动盪,但整体还稳固。
    可高澄意外身死,这就让高氏陷入了失权族灭的边缘,也凸显出了娄昭君的力量。
    要知道,高王是有神性的,是转轮王的化身,对他身边的拥而言,高王是他们的利益代言人、也是领袖一一虽然是领袖,但尊重他的同时不代表不会计算自家的利益一一娄昭君正是利用了鲜卑魏朝母权遗风重的政治环境,以及作为高欢妻子的身份便利,分润了一部分高欢的威望,並以此为资本,接替高欢为勛贵们的代言人。
    她就是齐国的半个宇文护,如若没有娄昭君,高王的派系就可能土崩瓦解,权力可能就会落入娄睿、段韶、斛律金等一系列试图挑战东魏话事人地位的野心家手中,甚至爆发內战,但有娄昭君在其中凝合,东魏就会从高氏里重新选择代理人,看在他老母的份上奉他为主。
    这里其实就可以看出高洋的英决神断,娄昭君曾经说过,“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
    娄昭君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话是不能全信的,要辩证的看待,至少她的这句话就十分扯淡。
    高澄就是死於密谈篡魏细节的会议里,她可没有说汝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若高澄不死,那高孝琬才是如今的太子。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娄昭君並不支持高洋继位,所以如果让她有备而选,必然不会选择高洋,八成是高演或者高湛。
    高洋的皇位,就是他如同鯊鱼一般,通过兄长的鲜血,第一时间嗅到了权力的味道,
    並抓住机会抢过来的,通过替兄长復仇、压制邮城局势,挽救了高家,並利用自己是嫡次子的身份,奠定了继位的基础。
    这一点让娄昭君始料未及,也是她厌恶高洋的新原因,一个从小备受歧视、长大后又脱离母亲控制的孩子,还不如去死。
    可如果拒绝高洋,那就意味著高氏自己都不团结,她这个代理人的身份也就尷尬起来,因此她只能捏看鼻子认了,但不希望高洋篡位,而是维持此前高欢在世时的姿態,未来改移成高演或高湛,再让他们衝击地位。
    可高洋就是固执地迈了过去,篡魏建齐,成为无上至尊的同时,也与过往的亲情决裂。
    因此高洋的得势,虽然有娄太后的帮忙,但基本盘就从来不在她那儿,这也是高洋前五年疯狂出征的原因,要在军中竖立威望,就如同现在高殷所做的一样。
    搞政治的第一要务,就是认清谁是自己的朋友和敌人,因此在军队中的高洋,才更像是一个正常人,这里的战友比他的母亲更友好、更亲密,大家都有著建功立业、同享富贵的梦,全都要靠高洋来实现。
    因此在行军路上的齐主没有虐杀民眾或兵卒,才是正常的齐主,齐主的疯癲是有选择的发泄,齐国之民无法反抗他,也就失去了谈判的价值,而出兵征战,稍有差错就可能大败,因此要慎重对待。
    昏庸,是不分结果的杀,最终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而暴虐是残酷的杀戮。
    高洋的暴虐,是知道结果並自觉能承受,在这样的前提下施行的诛杀,再通过无关紧要、后果轻微的杀戮来掩盖前者,很容易和前者混淆到一块,但这正是贏政、曹操、石虎、高洋等暴君的目的。
    政治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要大处著手干小事,折腾一大堆,其中就一件事情是自己真想做的,其他的都是附带的形式主义。但是这些形式主义存在的意义恰恰就是表示一一我並不是单纯想要做那一件事情。